姚欣耀：一次接待让我改变自己的平庸实现升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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虽然已经过去了23年，但我在深圳市接待办工作时，于1992年接待邓小平同志的情景一直在我脑中。我在接待办待了8年，接待过100多位党和国家高级领导人，岁月如梭，好多事情我都记不太清楚了，可接待小平同志这一段我记得清清楚楚，只要一回想，关于此事所有的记忆一下子就都鲜活起来了。
在当时“姓资还是姓社”的争论此起彼伏时，小平同志的到来非同小可，这对中国改革开放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推动，引发了新一轮改革浪潮。而近距离接触他老人家后，他崇高的人格也时刻激励着我，并促使我改变自己的平庸。可以说，他赠予我的精神财富，我一生都享用不尽。

1995年，我离开接待办去政协工作。可以说我这一生，工作几十年，基础在军队，成长在市接待办，升华在政协。退休后，我现在还在任深圳市慈善协会副会长、深圳市关工委主任。我觉得，做一点慈善工作，做一点关心下一代的工作，这很有意义。我打算至少干到70岁，像小平同志一样时刻满怀激情。
邓朴方到深圳考察，我负责接待。有一天，李灏跟邓朴方说：“朴方同志，请您报告小平同志，说深圳市委请他再来看看。”
深圳这么发展下去不得了
我相隔四年来了两次深圳，第一次来，心里很激动；第二次来，目瞪口呆。
我是军人出身。来深之前我在兰州军区工作。1984年，我第一次来深圳，住在黄贝岭一个朋友家，一出门，黄土滚滚，走过去的时候还要把鞋脱了，把裤脚绑起来。那时看到的都是轰轰烈烈的施工场面，我心想：深圳这么发展下去不得了。
深圳改革开放热火朝天的场面深深打动了我，回部队后，我想，将来要转业的话就转到深圳去。
1988年上半年，转业之前，我跟我爱人来深圳再看了一眼，这一次来，看得我目瞪口呆——变化太大了，四年发展这么快，哪有一个城市这样子的？没有的。比方说迎宾馆门口，那里原来破破烂烂，都是稻田，一下子楼全起来了；比方说国贸，1984年是没有的，1988年就起来了，当时传说得很厉害：三天一层楼，深圳速度。
我爱人非常坚决要来深圳，她觉得深圳非常新，非常好。我们在深圳住了一个多月，就决定转业来这里，机缘巧合下，我被安排在市接待办接待处当主任科员，具体职务是迎宾馆副总经理。
那时深圳处在改革开放中期，也是最辉煌的时期，接待活动非常多，每天都有重要客人，市委书记、市长几乎天天都来。我刚上班，接到头一回任务是接待一位党和国家的主要领导人，这让我多少有点惊讶，没想到那么快就被委以重任。接着就是接待彭真同志，然后一个一个领导人接着来。
我的工作很出色，1990年5月就被调到接待处当副处长，负责统筹接待工作。1991年7月，我升任处长。这个时候，刚好深圳处在了一个节点上——一方面改革开放轰轰烈烈；另一方面，有不少人质疑深圳搞的不是“社会主义”而是“资本主义”，甚至有一些老干部为此痛哭流涕。因此，深圳市委感到很迷茫：我们搞得这么好，给国家试验得这么好，真想让小平同志来看看。
1991年夏天，邓朴方到深圳考察，我负责接待。有一天，时任市委书记李灏跟邓朴方说：“朴方同志，请您报告小平同志，说深圳市委请他再来看看。”邓朴方就说：“老爷子有再到深圳看看的考虑，这次我回去以后再给他报告一下，您有机会去北京时，也可以直接去请一请，尽量争取今年冬天他老人家能来一趟。”
当时，各个方面的呼声不少，深圳盼着小平同志来讲讲话，来鼓鼓气。
小平同志日常吃的主要是豆腐、青菜，对吃没有过多要求。那时候他不吃辣椒了，每天晚上用那种三钱的小杯喝大半杯酒，酒是自己带的茅台
为迎接小平同志提前半年做准备
那天送走邓朴方，李灏留下了时任接待办主任张荣和我，对我俩说：“争取小平同志今年冬天能来，这个话你们两个知道就行，对外别说。”因为那时候小平同志也没确定会来。
李灏讲，先做准备，第一是经济建设要做准备，争取小平同志来看时能够更好一点；第二是城市建设要做准备，要修整；第三是接待工作要做准备，比如说，小平同志喜欢散步，他是不走回头路的，深圳迎宾馆就那么一点点地方，要看看怎么弄。
李灏说完后，我们就开始着手准备了。作为接待处来说，第一要改造迎宾馆。当时迎宾馆从外观上看破破烂烂的，我们给市委打了报告，市里给拨了款。
改造迎宾馆的重点是装修柏园和桂园，就是小平同志来住的地方，其中，桂园是小平同志1984年来时住过的地方，这里拆不拆都进行了研究，最后说，小平同志住过的地方拆了不好，历史就没有了，那就装修一下吧。后来小平同志来的时候还是住在桂园，柏园给邓朴方住。
为了小平同志散步的路线，李灏领着我们走了又走，商量围绕迎宾馆修一条小路，这样能够走一圈。
大概国庆到了以后，我们就是天天在做准备，一切围绕这个中心做工作。那时候李灏接待也多，一天不来一两次迎宾馆都不行，他每次来都检查一下我们的准备工作，装修的房子去看看，看得很仔细，随时还提些建议。
在准备期间，李灏去了次北京，去请了小平同志，小平同志同意来，这时候已经是年底了。确定了以后，李灏专门把我们接待办李罗力、张国英几个人召集起来，确定接待方案。
整个接待我全程参与，方案也都是我做的。方案里还包括各个小方案，照相方案、吃饭方案、视察方案……每件事都需要有一个方案，加起来有一大摞。
小平同志到来前个把月，我们的准备工作就已经非常紧张了，每天都开碰头会，李灏也时不时召集一次会议，讨论些细节，印象中讨论最多的就是饮食。老人家当时年纪大了，在外面吃得不习惯不可口可不行，还要健康。好在1984年深圳迎宾馆就接待过小平同志，那些菜单都还留着。
小平同志的警卫参谋张宝忠提前半个月来深圳检查了一遍。他专门说，第一，小平同志来是休息，不开任何会，不听任何报告；第二，小平同志想看几个地方，比如1984年看过的渔民村等。因此，整个视察的路线例如国贸、皇岗口岸、仙湖等，都是张宝忠看过定下来的。
张宝忠还叮嘱了小平同志日常都吃什么，主要是豆腐、青菜，小平同志对吃的没有过多要求。那时候他不吃辣椒了，每天晚上用那种三钱的小杯喝大半杯酒，酒是自己带的茅台。
住的地方也交代了一下，房间暖气要烧到23.5℃，高了不行低了也不行。小平坐的椅子也是自己带来的，年纪大了，坐沙发不舒服。此外，再没有什么特殊的要求。
小平同志要来的前几天，我们非常紧张，那几天每天加班到十一二点，没事大家坐在那里再议一议，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要做的。到了临来的前一晚上，我就没再回家，大家在值班室里，把各事项再检查了一遍。
“房子还是小点的好。” “是绊脚石把他踢走，是拦路虎把他牵开。” ——邓小平
来到深圳坐不住马上要看市容
1992年1月19日早上8时，迎接小平同志的车队准时出发，我随同省市领导一起前往深圳火车站迎接。他的专列有两趟车，出于安全考虑，第一趟是空的；第二趟来的才是本人，9点整准时到。
能进到站里迎接小平同志的人员是严格控制的，我在最跟前，看到列车徐徐停靠，车厢门打开，专列服务员把一块铺着红色地毯的木制下车踏板迅速放下，将车厢与站台连接好。这时，身穿深灰色夹克和黑色西裤的小平同志在女儿邓榕的搀扶下，慢步下车。省市领导都很激动，哗哗哗地鼓掌。
李灏就说：“小平同志啊，欢迎你啊！”当时人多，小平同志可能听不清楚，他女儿就附在耳边说：“老爷子啊，李灏书记说了，深圳欢迎你。”小平同志一听，笑了。别看他都88岁了，又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，可精神面貌很好，没有一点疲惫的样子。
小平同志上了我们预先准备好的1号车，大约10分钟就到迎宾馆。刚一下车，我一看大家都不知道怎么讲话，紧紧张张，那个气氛多别扭啊，我大着胆子对小平同志说：“首长，这是您1984年视察深圳时住过的地方，叫桂园。”小平同志看了我一下，看了看房子说：“噢，我忘记了。”我又说：“首长，这房子去年底重新进行了装修，房子还是小了一些。”小平同志又看了我一下，用他浓厚的四川音说：“房子还是小点的好。”
刚一下车，那么多人，上上下下，就我和小平同志讲了两句话，我挺高兴的，李灏后来还说：“小姚，行啊。”而我当时最大的感触是，老人家真的平易近人，和我说话，没有一点架子。
紧接着，其他人都散了，我一直跟着小平同志走进去。没想到，小平同志刚进去别墅里，我还站在那里，都还没坐下，可能就一分钟时间，时任中央警卫局副局长孙勇就跑了出来：“小姚，赶紧赶紧，小平同志要看市容。”我还愣了一下，说“方案是下午看市容啊。”他说：“快去快去。”我赶紧跑出去，时任公安局局长梁达均在别墅外面，我说：“梁局，快点快点，小平同志要看市容，快点调车安排警卫。”他“啊？”了一声，就赶紧跑去办。我又赶紧跑回来，这时小平同志就往外走了，小平同志说：“深圳我还是出去走走看看好，坐不住啊。”
车刚停好，小平同志就走出来了，陪同的省市领导也急忙上车，我也随车队一起出发。汽车在市区慢慢地穿行，小平同志一边看着宽阔而纵横交错的马路，蟠龙静卧似的各式立交桥，千姿百态的高楼大厦，一边认真地听着市领导介绍深圳的发展情况。看着看着，小平同志就高兴了，不断地点头，有时候回头看一下。小平同志的动作很小，动作也慢，但脸上充满笑容。
看了一圈回来后，一下车，小平同志就说了一句：看来我也有失误啊。深圳发展这么快，我没有想到。要知道这个样子，当时要是把上海一起搞起来就好了。

1992年1月19日至23日，邓小平同志第二次视察深圳，姚欣耀（右二）作为市接待办一处处长，随同省、市领导前往深圳火车站迎接。
平易近人的老人家
因为第一天的开局很好，我们都很高兴，看到小平同志这么平易近人，对接下来的接待工作充满信心。
小平同志在深圳的视察活动安排的丰富又紧凑，基本上是每天上午视察，下午在迎宾馆院内散步、打桥牌，生活非常有规律。19日到23日，短短5天，他老人家浏览了深圳市容，观看了火车站、视察了皇岗口岸、登上了国贸大厦旋转餐厅，一边看，一边听市领导汇报。他还游览了锦绣中华微缩景区、民俗文化村，又到仙湖植物园亲手栽上高山榕。在先科激光公司，他对当时才从德国进口的先进设备表现出浓厚兴趣，不时向工作人员提出问题。
小平同志在视察期间，没有专门召集过任何会议，没有专门找领导同志谈话，这是与其他党和国家高级领导人来深圳考察不一样的地方。小平同志南方视察行程中的许多重要讲话，都是在视察过程中，或是在听省市领导汇报时插话发表的。讲话时间最长的一次是1月20日上午，在国贸大厦旋转餐厅，他讲了40多分钟，孙勇就跟我说：他老人家这几天的话，比在北京一年谈的还多。
这些都可以看出，小平同志对深圳建设非常关注。我记得有一天下午，小平同志在迎宾馆院子散步时，李灏讲到，中央改革政策还是好的，但是具体有些部门执行起来就有走样。这时，小平同志站住了，看着李灏，不吭气，李灏也很紧张。小平同志就问：“都是什么人？”李灏也不敢再继续说了，在那里站住了，我们全都站住了。然后，小平同志看了一下就说：“是绊脚石把他踢走，是拦路虎把他牵开。”
小平同志话不多，但说一句就是一句，斩钉截铁，省市领导讲什么他半天不插话，听到关键处“咣”就一句出来，他的思路特别清晰。
生活方面，小平同志都很简单。那几天，他一直穿着一件蓝色或一件灰色的夹克上衣，吃的都是家常便饭。记得小平同志到来第一天，我们举行了一个欢迎宴会，准备的菜多了一些，孙勇就批评了我们，他说：“小平同志对我们要求很严格，浪费是他老人家最不愿意看到的。”孙勇还讲了一个小故事：有一年，小平同志生日，他们做了一桌饭送到小平同志家里，结果被批评了，这桌饭也退了回去。
有时候，小平同志也会表现出幽默可爱的一面。在仙湖那天，空气很好，他想在外面多转会，孙勇不同意，怕他着凉，拗不过没办法，他自言自语地说了句：真不自由。他的心态很年轻，有时候和女儿开开玩笑，家庭气氛很好，亲热和睦。
小平同志快离开的那天，我在别墅里面，鼓足勇气请求和小平同志合照，孙勇批准了。结果刚要照，边上的工作人员挨了过来照一张，再要一照，又有人冲过来，照了好几次，才照到我们两个人的合影。而整个过程中，小平同志很亲切，很平和，站在那里和我们一一合影。这张照片我一直珍藏着。
23日下午，小平同志从蛇口上船去珠海，上船前，他一直对李灏叮咛：你们要搞快一点啊，要快一点。上了船以后，他一直对李灏挥手。船开后，我们一直目送他，看了很久，直到船几乎看不见。

邓小平同志视察深圳期间，在仙湖植物园参加植树活动。
后来的“猴年八评”、《东方风来满眼春——邓小平同志在深圳纪实》的发表，使小平同志视察深圳的讲话传遍了大江南北和海内外
掀起改革开放新一轮高潮
小平同志离开后第二天，老省委书记任仲夷就来了，他叫我把接待小平同志的经过说了一遍，然后他讲：你告诉李灏同志，新的一轮改革浪潮要来了。
我当时还没有马上理解，事后一直在悟这句话，终于悟出道理了。小平同志这次来真的非同小可，在讨论“姓资还是姓社”的关键时刻，小平同志到来，对中国改革开放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推动。后来的“猴年新春八评”、《东方风来满眼春——邓小平同志在深圳纪实》的发表，使小平同志视察深圳的讲话传遍了大江南北和海内外，引发了中国新一轮改革开放的大浪潮。
那段时间，各省市代表团一波接一波地来，有时几乎是一天两三个省，这一热潮持续了好几年。后来我也常说，深圳对中国的贡献不仅是多少GDP，而是为中国走出一条路——改革开放这条道路，为中国先行先试，这是对中国最大的贡献。
小平同志这一行，对我个人的影响也很深远，这段经历让我改变了自己的平庸，变得自律、自醒、自爱、自强。我的工作作风、工作精神、思想格局都在走向稳重、成熟。可以说，小平同志对我潜移默化的影响是一生的。

邓小平同志离开深圳之前，在迎宾馆与姚欣耀（左一）等人合影。
1950年10月生于广东汕头，先后在兰州军区、深圳市接待办、深圳市政协工作。在接待办工作期间，姚欣耀参与接待党和国家高级领导人百余名，其中，1992年，邓小平同志视察深圳，姚欣耀作为当时的深圳市接待办接待一处处长，亲自参与了接待小平同志的全过程。从深圳市政协副主席之位退休后，姚欣耀至今仍在深圳市慈善会、深圳市关工委任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