快看漫画陈安妮:做CEO和我个性太违背了

  下午两点多,陈安妮抱着一个大汉堡,盘腿坐在沙发上。

 

  她今年28岁,是一家独角兽公司CEO,虽然她看起来压根不适合这个身份。前一天她给同事推荐自己吃过最昂贵的68元汉堡,有点骄傲,没想到同事反给她推荐100多块的牛肉汉堡,激起这位年轻CEO的胜负欲。采访当天,她迫不及待地给自己点了一个。

 

  “太好吃了,对不起。我早上还没吃呢,所以现在吃得特别爽。”

 

  成为CEO前,她是微博网红“伟大的安妮”,以校园为背景创作漫画获千万粉丝。其中《安妮和王小明》以她和男朋友为原型。漫画中,安妮是个傻憨憨的“开心果”,爱吃东西、爱幻想、爱恶搞,但遇到陌生人变得沉默敛——和现实基本吻合。

 

  大学毕业后,一次偶然机会,陈安妮从广东北上参加网红活动。那时北京是创业者天堂,陈受此感染,没有迟疑地投入其中。作为90后,她是幸运的。她创立漫画平台快看App,搭上了移动互联网末班车。到目前为止,她是这股浪潮下凤毛麟角的90后成功创业者——有人认为,移动互联网是70-80后的机会,90后的项目绝大部分“死”在了路上。

  8月23日,快看App宣布完成2.4亿美金融资,由建银国际、One Store、腾讯、Coatue、天图资本等投资。这是快看迄今最大单笔融资,他们正考虑上市。陈安妮的话说,过去几年他们是一步步开荒,把行业撑大的。

 

  8月,记者在中海国际大厦12层和陈安妮聊了聊,话题包括创业、竞争、股东这些正经问题,也包括预设以的不正经谈话——女性创业遇到性骚扰、用心理学去理解管理、两性关系。

 

  围绕在她身上有诸多话题点,比如:她做出最大漫画平台,但始终未得到漫画行业最大程度的接纳和肯定;她同时拿过字节跳动和腾讯投资;她是罕见30岁以下女性独角兽CEO,而从她的表现看丝毫没有老板做派——员工有时会把她称为“小朋友”。当然,她也有自己的困扰。“做CEO和我个性太违背了。”她一度筹备将CEO之位转交他人,最后一刻放弃。

 

  陈安妮有捕捉流行情绪的感受力和表达力。她曾接受央视采访说“我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”,成2014年流行语。这次采访,她也说了些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。提及王小明原型、她老公时,她说自己每天想见到他,因为:“我每次都是要吸他的‘阳气’。”

 

  “你能不能不要把我写得太弱智啊?”陈安妮对记者说。

 

  “你能不能把我塑造成,虽然有点口误遮拦,但是其实非常有智慧的那种性格?”她又说。

 

  过了一会儿,她不放心地补充道:“我刚才说的是开玩笑,你应该知道吧?”

 

  92年出生的陈安妮身上保持了纯真感、幽默感。这既是她的创造力来源,也是她在成人游戏中自我的保护色。

 

  谈创业

 

  “背负着赎罪的心理”

 

  记者:为什么想把微博名从“伟大的安妮”改成“小小的安妮”、“渺小的安妮”?

 

  陈安妮:之前提的名字太、太、太大了,有点尴尬嘛。18岁起的,现在28岁,该长大了。

 

  记者: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是渺小的,不是伟大的?

 

  陈安妮:我最开始起伟大的名字,单纯觉得反差很戏谑,吓你一跳。以前没认为自己伟大,但觉得“无所不能”。创业后感到很渺小,想要实现的跟现实差距大。以前比较理想主义、中二。

 

  记者:听说你决定创业,最早是参加李开复组织的网红活动?

 

  陈安妮:活动50-60人吧,地点在李开复的创工场。我发现这个世界有个东西叫“风险投资机构”,觉得好有意思——风险投资机构居然可以白白给你钱让你去创业。

 

  墙上不是有很多被投公司,其中“豌豆荚”,不就是我们潮汕人王俊煜做的?我想我应该也可以吧。回去后,立马决定创业。那时候在微博(当网红)变现不到一年,一条广告20万。

 

  记者:你第二次来北京找创新工场要投资,被无情拒绝了?

 

  陈安妮:他想投我做网红的账号,觉得我不太适合当CEO。我是创作者,又是大学生,做一个App、一个平台风险太大。当时拒绝我们的(投资机构)太多了。

 

  记者:对北京最初印象怎样?

 

  陈安妮:萧瑟、干枯枯的,但是创业氛围浓。2014年,去任何咖啡厅,大家都在说创业——这融了多少钱,那融了多少钱,所有人都吹牛X。

 

  记者:快看漫画刚上线,就经历舆论危机。你的联合创始人说,你白天鼓励团队,晚上等大家睡了,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刷评论、哭?

 

  陈安妮:一个漫画家过世,一片转发,下面评论全部说:真正该死的是陈安妮,应该陈安妮替他去死。

 

  那时候我很年轻,(这些话)是听进去了。从小到大,我的家庭宠爱我,15岁遇到第一个男朋友,也特别宠爱我,到现在为止非常专一。我是对现实世界理解非常浅的女孩儿,很容易轻信别人的话。我那时感觉:原来这么多人认为我应该消失在这个世界。是不是我对社会没有价值?甚至带来非常大负面价值?网上很多人骂我“绿茶”、“梦想婊”。我创业3-4年,依然保持单纯的世界观,背负着一种赎罪的心理——觉得要去消除掉这些不好的影响。

 

 

    记者:在你的认知里,你对世界不好的影响是什么?

 

    陈安妮:所谓抄袭让我们被骂到现在,大家对我们的批评也不是空穴来风。

 

    记者:怎么排解掉赎罪感?

 

      陈安妮:我后来接受,人这一辈子都会犯错误。有时你的错误不是来源于初心不善良,而是无知。我接受自己是特别不完美的人,就原谅自己了。

 

  记者:你后来微博名为什么又改回“伟大的安妮”了?

 

  陈安妮:市场部说我改名前要经过他们同意。

 

  谈竞争

 

  “打不过就跑呗”

 

  记者:有没有发现,2014年开始的那波以移动互联网为背景的双创潮,90后创业者除了你和Keep王宁,基本都“死掉”了。

 

  陈安妮:难道不是每一代活下来的人都特别少吗?

 

  记者:和同龄人比,哪些特质让你今天还在战场之上?

 

  陈安妮:我非常乐观、发散,公司不管遇到啥情况,很难觉得没希望。这得益于思维模式。我最近研究心理学,荣格人格理论,我有一项叫“NE”非常突出。“NE”代表发散性思维,对世界新奇的程度,能快速发现事物与事物的联系。这样思维的人,不管任何处境,都觉得有条路可以走,很难陷入绝境。

 

  记者:找到迷宫出口的能力强。

 

  陈安妮:我还有一种特质是:打不过就跑呗。我不是那么固执。有些创始人觉得自己失败,就很down,你知道吗?我竞争欲强,但一旦输了我就跑了。

 

  记者:你过去在哪些时候打不赢就跑了?

 

  陈安妮:我们几乎每个选择都是在巨头不关注的边缘市场做起来——我们做漫画,是巨头过去不看好的市场;我们起家是女性漫画,所有漫画平台都在做男性漫画;2013年我们只做移动端,不跟别人PC端竞争;我们只做彩色条漫,坚决不做黑白页漫;漫剧也算。我喜欢发明别人没做过的事;别人已经做过,而且做得很好,我总是失去兴趣,这样没办法“智取”。

 

  我们选择的每一个点都是绕开打、绕开打、绕开打。

 

  在移动端我们速度更快。2015-2016年单用户成本2-3毛钱,我坚定认为,哪怕借钱、不给合伙人发钱,也一定要把全部钱投到营销。今天很多上市公司,单用户成本100多块。我们吃到了时代红利。

 

  记者:创业过程中你遇到了哪些绝境?

 

  陈安妮:也许别人觉得是2015年资金链断裂,投资人跑路。一家上市公司,骗我们说要把钱打过来,但没打,然后又签了、锁定了他,我们不能拿别人的钱。公司没钱,我让合伙人各自出些钱,我去外面找亲戚、创业朋友各种借,借了几百万。但我觉得不算绝境。我是很理所应当地到处借钱,就觉得一定还得起。

 

  昆仑万维周亚辉在根本没见过我、也没给我打过电话的情况下,突然给我们账户里打了几百万美金。他好像和一个跟投方认识,知道些数据,“啪”就把钱打过来了。我这个人真的挺幸运,不知道为什么。

 

  记者:后来有投资人给你反馈过,为什么愿意投你吗?

 

  陈安妮:有一个投资人说,因为我是潮汕人。他说我们潮汕人胆子大、有经商头脑。

 

  谈股东

 

  “天下没有白掉的陷阱”

 

    记者:股东名单里同时出现字节和腾讯,是什么感受?

 

  陈安妮:字节已经退出了。

 

  记者:怎么说服字节退出的?

 

  陈安妮:我好像没有说服他们。在那个阶段,字节还不太懂我们做的事。我每次去跟一鸣聊业务,他老是说“内涵段子”涨得比你们快。我说,我们跟“内涵段子”能比吗?我跟他讲动漫IP价值,很激情讲了很多,一鸣还是一脸困惑地问我,“内涵段子”还是涨得比你们快。我发现说不下去了。他们后来提出过要增持,我们没同意。

 

  记者:不看好,为什么要增持?

 

  陈安妮:我不知道呀。腾讯进了,那轮他还没退呢。第二轮腾讯再加(E轮),他就退了。反正,他A轮投进来,赚了不少钱。

 

  记者:等上市不是更好?

 

  陈安妮:你得问他,我又不是他,不能代表他的想法。他可能是一种骄傲?

 

  他退出,我挺尊重他的。按理来说,留着一点恶心一下你,也行嘛。起码是有风骨的。

 

  记者:字节、腾讯都做过股东,两家公司投资风格、行事风格有鲜明差异吗?

 

  陈安妮:很不一样。字节关心数据、增长;腾讯关注人文多一点,比如说IP价值、文化内容对用户的影响力。

 

  记者:一鸣问你最多的问题是什么?

 

  陈安妮:都是我有问题。一鸣的话,我问过他挺多创业相关。你想当时给他投的时候,我们A轮,他才C轮、D轮,公司几百人。还挺小的。他特别聪明,我感觉问他一些问题,他能帮到我,所以就给他们投了。本来没有理由说一定要给字节投。

 

  一鸣非常注重效率。有次我跟他说,想去见他问他问题。他说什么问题?我说大概是这几个。他说:“视频见。”2014年不像今天视频会议这么发达,给我印象很深刻。我就觉得,对啊,没必要见面呢。

 

  记者:有股东提出过,派一个职业经理人来辅助管理吗?

 

  陈安妮:从来没有人对我们管理指手划脚。我们的用户太年轻,他们也不太懂。他们(投资人)基本上来我们公司心态就是来学习。

 

  记者:你如何保持公司非常强的控制权?

 

  陈安妮:大家是不是把投资人想得太奸诈了?我一直遇到的投资人还比较fair。或者是,我有非常好的伙伴,帮我拦住这些问题。比如说联创李润超,我们叫他“奶爸”。他会提醒我:天下没有白掉的馅饼。

 

  “奶爸”比我大8岁。当年创业他31岁,我23岁。我到现在才28岁,再过3年,估计又在“成精”……你要有这样的伙伴,你需要一个强大内心,去包容跟你完全不一样、天天在你耳边说你不好的人。2018-2019年,他会很认真约我单聊,说我膨胀了,一些决策有失误。也是2018-2019年,他比我更早去推行商业化。他提醒我,公司不能这样继续烧投资人的钱,必须有可持续商业模式。2019年我们漫画板块盈利。

 

  在我们公司,我去发现可能性,他来发现问题。如果只有发现可能性的能力,没有发现问题的能力,公司可能很快崩了。

 

  记者:有哪个诱惑摆在你面前,他提示过这是风险?

 

  陈安妮:曾经一家公司想帮我们做用户增长,希望把他们团队能力复用给我们。我挺开心。但是“奶爸”提示我,公司应该培养自己的能力,如果让其他团队做,你反而依赖了。而且他帮你做用户增长,会获得你的数据。

 

  很多危险,往往来到你面前是诱惑。你不知道,接了这个诱惑,背后暗藏着危险。公司要有解读危险能力的人。

 

  谈女性

 

  “他们说,你这样的女生不好找老公”

 

  记者:你作为一个女性CEO,是什么样的感觉?

 

  陈安妮:刚开始创业没人管你男的、女的。二十五六岁,大学毕业三四年,公司小有成绩,认识了一些创业者、投资人。我发现大家开始定义我,他们会说:你这样的女生不好找老公。

 

  记者:你说,你已经找好了。

 

  陈安妮:找好是一回事,不好找是公证,让我很郁闷。我想我怎么就不好了?我这么有魅力、长这么好看。他们说,你这样让男生有很大压力。我认为这是一种打压。很迷惑。

 

  我还遇到过一些投资人,他问我:你生孩子了没有?我说:你问这个干什么?他说你生孩子了,我会比较想投你。我心里就默默骂傻X。我想你绝对没创过业。你要知道创业经历的困难不比生孩子低。

 

  当然我不是觉得养育孩子是容易的事,但我想说,为什么没人去问男CEO:你生孩子了怎么办?养育孩子不是双方一起养育吗?就会单独问女性这个问题。

 

  我还遇到过一些人,我跟他一起参加创业者大会,我跟他介绍我自己。交换了微信,他居然跟我性暗示,而且是蛮大佬的角色。后来我把他的微信拉黑了。

 

  记者:是创业者,不是投资人是吧?

 

  陈安妮:不是投资人。我慢慢有点开化后,怀疑很多人给我释放这样的信号,但是我听不懂。我是比较难解读别人背后意思的人。之前有个人给我发,约我晚上去他房间。我非常生气,回了一句“XXX”——我跟你是在创业者会上认识,你没记住这家公司这么优秀,光记住颜值了。我觉得受到侮辱,我的才华应该远远掩盖过我的颜值。我就把他给拉黑了。

 

  我还经历过性骚扰。我跟你说,有一个投资人对我进行了性骚扰。但我没发现。这是关键!你知道吗?他捏我的大腿。他的意思是问我有没有锻炼、练练大腿肌肉,就捏了一下。跟我一起去的FA(融资顾问),回来路上一直骂。我才恍然大悟。后来,那个人被公司开除了,也是类似问题。

 

  我意识到原来我是女性。我以前还喜欢在公司开黄段子,现在收敛了。自己的身份不太合适。尽可能压抑住我内心讲荤段子的心情。

 

  记者:作为后知后觉,对性别认知很晚的人,为什么喜欢开荤段子?

 

  陈安妮:我说的没性别,意思是说,我没有把自己放在传统对男女的定位里。但是对男生我非常感兴趣。

 

 

  记者:你为什么给你老公微信备注是“领导”?

 

  陈安妮:因为他现在是我“领导”,我就得听他的。他把家务都包了,我很愧疚。

 

  一般都是男的叫女的叫“领导”?我没发现这一点。因为他做家务嘛,自己在他面前要低头做人。

 

  记者:你刚出道,画你和男朋友的漫画《安妮和王小明》火了,王小明现实生活中是个什么样的人?(去年两人结婚,陈安妮把漫画更新完结)

 

  陈安妮:非常温柔,长得很帅。内心纯净、善良。看到路边流浪猫无家可归,是会哭的那种,他会难过。

 

  我从小到大喜欢的男孩子,都是温柔内向系。我非常喜欢“调戏”他们。真的!因为我自己话很多,那些话多的男的,我知道他们跟我一样,是什么德性(笑)。

 

  记者:恋爱13年,结婚还有激情吗?

 

  陈安妮:有,我天天回家看到他就特别开心,很有激情。我们现在,只要我一停下来工作,就给他发信息。

 

  记者:你觉得你们俩关系平等吗?

 

  陈安妮:特别平等,你会假想赚钱多的人会不平等是吧?不会。我在家是特别“本我”的状态,没什么成不成长,就变成“巨婴”。我们已经进入另外一个世界——一个“泡泡”——两个人跟15岁认识时一模一样。我们在家,不可能讨论什么战略,什么人生,讲的就是衣食住行、屎尿滚屁。

 

  不知道为什么,我每天都想见到他。我每次都是要吸他的“阳气”。就是抱着他吸一下,很爽的感觉。

 

  谈管理

 

  “做CEO有悖我的天性”

 

  记者:2018-2019年你们公司经历了转型和调整期?

 

  陈安妮:公司快速膨胀,从几十个人到几百个人,最多600多人,管理混乱。

 

  那个阶段,觉得自己不太适合当CEO,管理企业有悖我的天性。2018-2019年,又要做商业化,又要做管理,我都不太擅长。

 

  记者:你在管理上遇到具体困难是什么?

 

  陈安妮:我都没经历过职场。我认为大家做得不对,但我无法证明为什么;我直觉那个方向是对的,但说服不了任何人。我没有理由,只有直觉。但团队已经有很多人,他们在大公司训练过,需要事实、推理、战略框架。你需要补足很多,了解每个人的特点,擅长什么、不擅长什么,才能找到对话方式。

 

  记者:怎么跨越这个阶段?

 

  陈安妮:就是硬扛,错过一些好的人,或者用错一些人。一大堆失败积累起来。中间很多撕裂。

 

  记者:很多公司会面对急速增长带来突然的管理失控,为什么你扛过来了?像ofo膨胀到3000人就翻车了。

 

  陈安妮:船小好调头。他大就是很风光嘛,一旦垮就无限蔓延。戴威(ofo创始人)心理承受能力已经很强了。我们看会觉得:“还好,我没有那么大。”发现有个方向错了,就砍掉投放,也不至于死掉啊。

 

  记者:像你们这样科技+文化基因的公司,一半是理性脑,一半是感性脑,管理上难点是什么?

 

  陈安妮:我们公司很多元,所处行业从最上游做内容、互联网产品,到中游做影视、动画,到下游做周边游戏、变现,是完全不一样思维的人。既有互联网思维,又有内容思维,还有变现思维。要让大家处在共同语境沟通,是最大难度。

 

  记者:怎么找到平衡感?

 

  陈安妮:我现在的方法是积极研究心理学。大家都以为我无聊。很多同事,我给他做心理(测试),他有点不想理我,但帮助非常大。因为心理学,本质是用数据、量化的方式定义个性,你会知道这个人做这样的决定,是这个原因。

 

  比如你会跟有些人沟通沮丧,觉得他愚蠢至极。其实,只不过他的价值取向或性格取向跟你不一样。如果你知道,就很快一笑了之、求同存异。你更容易团结更多人,公司更有希望。

 

  记者:变得更包容了。

 

 

  陈安妮:特别好玩。没有研究心理学之前,我会埋怨所有人是蠢蛋,跟不上我的思路:你们脑子怎么转这么慢呢?研究心理学发现,大家是正常的,是我太跳跃了。

 

  以前有同事,我跟他开会,会觉得很没耐心、很烦,他说的我觉得不是重点。但是做了测试,我发现他严谨性高,要尽可能把信息输出完整。我愈加明白,应该发觉每个人的优势,让他去做合适的工作;不再有不合理期待。

 

  记者:你会体系学习成熟企业管理吗?比如奈飞?

 

  陈安妮:每家公司都有独特管理体系,公司文化是创始人或创始团队的性格,不应该模仿别人。

 

  记者:你们形成的企业性格是什么样的?

 

  陈安妮:我不太喜欢权威感,反感别人叫我“安妮总”,大家都叫我“安妮”。我特别不喜欢装X的人,我看到很多大佬装X就会讽刺他们。本质上内心有一种讽刺的欲望,喜欢讽刺权威感强的人。

 

  记者:职业经理人来你们公司,不小心装了怎么办?

 

  陈安妮:他刚来,说一大堆自己的想法想要表现。我就会逗趣说:“哎,你发表完你的高瞻远瞩了没?”大家哈哈大笑,就破掉人设亲近起来。

 

  记者:你觉得管理上的短板是什么?

 

  陈安妮:我是直接粗暴的一个人,会跟同事飙1小时脏话。其实特别不对。

 

  记者:这些年的成长是什么?

 

  陈安妮:成长就是发现我得做自己。我中间想过学其他老板怎么做,但发现,我的脑子不够使,而且没办法发挥优势。我最大的优势是,能对对方飙脏话,也能对对方掏心窝。

 

  记者:B站创始人徐逸在公司一定规模后,交给陈睿让他做CEO,你怎么看?

 

  陈安妮:我对徐逸不了解,但我可能比他刚硬一些,(公司)越困难我越不会这么做。对我来说,玩得就是心跳。而如果公司做得挺好,我会考虑交给其他人。

 

  记者:你这么乐观的一个人,有down的时候吗?

 

    陈安妮:我说不想当CEO,一下雨就开始哭。待在工位上看着外面冷冷的雨……当时公司还蛮好,刚搬到这里,很豪华的办公室。就很抑郁,觉得没劲。

 

  我当时肯定有抑郁症了,不敢去医院查,怕别人知道我抑郁症。

 

  记者:有人安慰你吗?

 

  陈安妮:我说这话,他们都觉得我在凡尔赛。我不太喜欢给别人带来压力,哪怕说痛苦的事,我也会说得轻松一点。

 

  记者:最终怎么解救自己?

 

  陈安妮:我用了心理学的“认知疗法”,救了我自己——通过强力调整认知改变心态。如果一个人只有成就动机,续航能力会很差。一开始办快看,其实是成就动机。我要干,觉得很酷、很厉害。一旦达到某种成就,会觉得没劲。能持续下去是找到续航能力更强的动力:使命感。

 

  2018年,我跟“奶爸”提过:你来当CEO吧。我是很不喜欢被束缚的人,喜欢自由自在,绑在一家公司做CEO对我来说太痛苦。当时都已经在准备,但真正到最后一刻不舍得。不是因为公司有多少估值、多少用户——和这些P关系没有。而是,公司一大群员工是为了国漫理想来的。有作者说,如果安妮你们团队不做了,我们就不画漫画了。

 

  我发现做的事在改变一群人的命运,就会在心里抽自己几个巴掌。觉得自己挺不要脸的,这样做太人渣了。

 

  谈漫画

 

  “国漫偏家国情怀”

 

  记者:日漫、韩漫、国漫所传递的世界观有什么不同?

 

  陈安妮:很大不一样。日漫,主题主要是守护。可能和国家比较小、二战有关,守护自己的家园。韩国作品,揭露黑暗比较多,可能他们被财阀控制吧。.作品比较偏家国情怀。

 

  记者:移动互联网技术革新,影响了国漫的审美和潮流吗?

 

  陈安妮:移动互联网漫画用户比杂志时代年轻,审美更多元。

 

  记者:市场上哪一种更卖座?

 

  陈安妮:有.特点的,比如着装有国风元素,或者主人公有.耳熟能详的行为习惯。

 

  另外,现在.作品女性角色会强很多。日本少女漫,还停留在女性温柔、娇弱。.少女漫,女性都很强大了,必须优秀、独当一面。如果女性扮演很卑微,就会被骂。越强大越好,甚至强大到有很多男的喜欢她。

 

  记者:什么样的明显过气了?

 

  陈安妮:那种俗套的霸总过气了,因为和平权背道而驰。

 

    记者:从漫画这一侧,能感到社会情绪怎样的变化?

 

  陈安妮:新一代年轻人不是纯粹娱乐至上。他们讨厌不平等,讨厌纯搞噱头,对作品长期价值取向要求越来越高。

 

  记者:国漫处于哪个阶段?

 

  陈安妮:很早期。

 

  记者:漫画现在处于农耕时代,还是工业时代?

 

  陈安妮:农耕时代。你就看我们公布的收入(2020年经济约作者平均月入5.3万,头部作者年收入超500万),大家还质疑,我觉得特别可笑。漫画行业的人,说我们行业不可能这么好,说我是假的、虚假繁荣;网文行业的人来嘲笑,说你们头部漫画家赚这么少啊?哎,你们行业好惨呢!我不知道我活在哪个时代的夹缝里,很荒谬。

 

 

  记者:二次元世界和三次元世界最大不一样是什么?人们为什么需要二次元?

 

  陈安妮:因为现实世界太残酷了呀。二次元可以用想象构建一个美好世界,在这里感受到力量,再构建现实世界。

 

  记者:二次元给你带来哪些精神力量?

 

  陈安妮:有!很多!它给我带来了非常大勇气。你要知道现实世界绝大部分人弱小、虚弱。但二次元世界,主角充满了勇气。我小时候看《火影忍者》鸣人,太有勇气了。我买他的海报,贴在家里。我觉得,长大后一定要成为他。

 

  记者:创业过程中有什么动漫故事,一直激励你吗?

 

  陈安妮:我创业中看《鬼灭之刃》,有一段真的是哭到不行。

 

  他们队有个能力高强的人,几乎是主角仰望的能力,神一般的角色。但是他跟反派打斗,被对方秒杀了。这对主角是多大的打击啊——天呢!连这么强的人都打败不了对方,我们这么弱又怎么可能呢?绝大部分人应该都感到绝望吧。

 

  但你知道那个情节是怎样的?天马上要亮了,鬼怕太阳。鬼带着得意笑容跑进树林。结果那个主角竟然追了上去,一边追、一边哭、一边拿着石头砸。他骂那个鬼:“胆小鬼。”我们人类是在对你们鬼有利的夜晚战斗,你们却不敢在对我们人类有利的阳光下战斗。所以他认为:我们根本没有输,是你输了,是你输了。真的太有勇气了。

 

  他在极其恐惧和能力悬殊的情况下,也要说出自己的想法。那个鬼当时觉得可笑。但那一幕之后,鬼回去很认真问大 Boss:“是我输了吗?”反派内心都动摇了。

 

  这个故事太动人了,这就是我们做漫画的意义啊。

 

  记者:你有崇拜的企业家吗?你在发布会上致敬了乔布斯。

 

  陈安妮:对,他是个有勇气的人。我最崇拜的是他在硅谷失败,被苹果赶出来,创办NeXT的经历。一个这么有天赋的人,经历了那么黑暗的低谷,能重头再来,在人生下半场重新有新的巅峰。这是有勇气面对失败的体现。他在公司所谓“残暴”的做法,是他相信目标、不害怕,甚至他最亲密的人怎么看他都不害怕。他的勇气让我觉得充满能量。

 

  记者:你很喜欢强调“勇气”。

 

  陈安妮:公司规模越大,创始人越需要勇气。一开始你什么都没有,最有勇气。一旦你有很多可以失去,勇气消失,直觉就会不准。很多公司为什么死掉?本质是没有勇气变化、创新。苹果为什么伟大?它好几次革了自己的命。

 

  记者:你是很有个人风格的人,怎么评价自己?

 

  陈安妮一般而言,我在别人面前都是“傻憨、傻憨”的那种形象,人们需要花一些时间才能了解我的真实实力。

来源:腾讯新闻《潜望》栏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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